晨读安谅:在地铁上
面对误会,她选择了沉默。她的身影,很美。
地铁到南京东路站时,有人下车,腾出了两个空座。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,捷足先登。另一个,写着老弱病残专座字样,正对着明人。
明人习惯在车上站着。于是他偏了偏身,让了让半挨着他后面的一位女孩。那陌生的女孩一上车,纤细的身子就紧靠着直立的扶杆,手臂还紧抓着套环,另一只手,四指和掌心托捏着手机,白嫩的大拇指还不断在屏幕上点点划划,像是在书写什么。
她看到空座,很快明白了明人的意思,礼貌地说了声“谢谢”,便小心地拉着扶手,挪步上前,缓缓地落座了。明人注视到眼前的女孩,齐耳短发,眉清目秀,上身着一件粉色的短袖,下身则是白色的阔腿直筒裤,人显得清爽、时尚而且干练。她坐在座位上,左手臂仍紧紧环扣着扶手,又握紧着手机,右手指则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闪动着,比方才站着时,轻松自如许多。
明人看她有点脸熟,又想不起是谁。怀疑是自己的问题。一位研究记忆学的专家朋友曾告诉他,这是你见过的人太多了,人的形象类型又多有相似,难免会有这样的错觉。
车到了人民广场站,车厢里人多了。一位穿着素雅,满头白发的老妪,在一位年轻些的老阿姨的搀扶下,挤在了明人身边。
车启动了,摇晃了一下,渐渐平稳起来。这时老阿姨发声了:“谁能让个座,给这位老太太坐。”
明人扫视了一下跟前的座中人。居然个个都低着头,看着手机。只有那位胖胖的中年妇人,抬了一下眼皮,视若无睹和无声,又埋头自顾看手机。
那位年轻的女孩,仿佛什么都没听到,姿势一动未动,仍在手机上涂鸦着什么。
见没人响应,老阿姨嘀咕道:“都什么德行!”
白发老妪倒扯了扯她衣袖,说:“算了,就几站路,挺得过去。”老妪这一说,又似乎激发了老阿姨的斗志。她看到了年轻女孩所坐的座位,上面印有老幼病残文字和图案的标志,便毫不客气地嚷道:“现在的年轻人,真是愈来愈不像话了,打扮得漂漂亮亮,心里头缺德得很。”
也有站着的乘客也议论起来:“就是,基本道理都不懂,怎么做人的!”是冲着那年轻女孩的。
明人也想,这位女孩也太不知趣了,年纪轻轻的,让个座,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?想一想,这座位还算是自己让给她的呢!
犹疑了片刻,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去劝说女孩让座。不料,他还没开口,那老阿姨已憋不住了,上前直接推了女孩一下。
女孩蓦地抬起头,她目光惊讶,似乎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从耳朵里摘下了一个白色的耳麦。
有人恶骂了一句:“装什么蒜呀!连个位置都不肯让!你不老不孕不残!”
年轻女孩憋红了脸。一时没说出话来。少顷,她缓缓地站起身来,边让座,边说道:“我刚才真没听见,在听,听录音,在赶写采访报道。真是抱歉。”
她踉踉跄跄的,明人怕她摔倒,赶紧扶了她一下。她道了一声:“谢谢。”随即,挪动了几步,抓住了车上的拦杆。
老妪坐下了,也没道声谢。似乎是理所当然。
年轻女孩站在摇晃的车厢里,手抓得很紧,手机已不再涂鸦了。从侧面望去,女孩白皙的脸,线条柔和俏丽,刚才的委屈,被她紧抿在双唇之内。
明人忽然脑海一闪,他想起来了,好多年前,新闻报道过,车水马龙的大街上,一位老头推着一辆婴儿车,横穿马路,忽然不小心脱手,滑向正在侧面快速驶来的一辆卡车。危急时刻,一位年轻女孩飞奔上去,推开了婴儿车,但自己的双腿却被来不及刹车的卡车撞到了。婴儿平安无事,见义勇为的女孩断了一条腿。听说后来装上了假肢。这位年轻女孩后来担任了报社的记者。
眼前这位女孩无疑就是他在新闻中多次见过的舍身救人者。他记忆没错。他突然感觉女孩此时受到莫大的冤枉。她完全可以亮出她的假肢,可以坦然地坐在那个座位上。那也是属于她的专座。
他悄声对女孩说道:“我才想起你是谁,你真受委屈了,要不我和大家说点真相?”
年轻女孩坚决地摇了摇头。“不用,不用,这不值一提。谢谢您的理解。我站得住,应该为老人让座的,刚才真的光顾着赶稿了,没注意。”女孩低声说道。又过了几站,女孩到站了。她向明人微笑点头,然后,扶着拦杆,缓慢然而从容地走下了车。
明人发觉,她的身影很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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